白明微把風輕塵的披風取下,搭在黑馬的背上,隨即回到眾人的身邊。
恰此時,護衛恭敬地道:“大姑娘,六姑娘,幾位少夫人,遺體已經處理好,是否立即裝棺?”
白明微看向眾人,道:“容我們做最后的告別再行裝棺。”
護衛點點頭,與帳中的眾人依次退了出去。
白明微抱起小傳義,柔聲道:“你還有什么話想說么?”
小傳義搖搖頭:“傳義想說的話,都已經說過了。”
白明微點頭,隨即抱著傳義進入帳篷之中:“那姑姑再陪你看他們一眼。”
九具遺體已被收拾干凈,換上了整潔的喪服。
他們躺在架子上,雖無生前的光彩,但卻讓眾人依依不舍,目光留戀。
白明微走到父親身邊,望著闔上雙目的父親,低聲道:“父親,見到您念了一輩子的娘親時,請替女兒轉告她,女兒想念她。”
“家里的事,您不用擔心,只要有女兒一日,女兒就不會讓這個家垮了。”
“只要白家還剩最后一人,我們承襲多年的意志,就不會因此而斷絕,一切還請父親放心。”
最后看了父親一眼,白明微緩緩拉過白布,蓋在父親的臉上。
接著,她又抱著小傳義來到大哥身邊。
她把那枚兄嫂定情的玉佩,妥帖地放進大哥闔在胸/前的手中:“大哥,不要掛念傳義和嫂嫂,安心地走吧……”
小傳義靠在白明微懷里,偷偷看了一眼父親,隨即別開眼。
白明微把白布輕輕蓋在兄長的臉上,生怕再看下去,只會更加不舍。
二嫂任氏握住二哥的手,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什么,直到把白布蓋上,她才哭著喚出一聲:“夫君。”
三嫂含淚,臉上卻帶著笑容,送夫君最后一程,她終究沒有讓夫君看到她崩潰的樣子。
仿佛在用這種方式,證明她會勇敢地走下去,讓夫君不用擔心。
四嫂泣不成聲,卻沒敢再看夫君一眼,等把白布蓋上后,她伏到夫君身上痛哭流涕。
六嫂攙著受傷未愈的白琇瑩,兩人向四叔與六哥做了最后的告別。
五嫂與七嫂一起,為二叔與三叔蓋上白布。
等到眾人把該說的話都說了,把該交代的事都交代完畢,天已亮了起來。
眾人跪在簡陋的棚子下,看著護衛將親人一個個裝入棺內。
哭了這么許久,眼淚仿佛流干流盡,可當棺蓋闔上的剎那,又是一陣凄涼的哭聲。
任氏像是瘋了,忽然撲過去捶打著白璋的身體。
她一字字,一句句,如泣如訴:“我真恨你!恨你啊……”
“好好的書生,好好地領著文官的職,好好地過著日子,你怎么就棄筆從戎呢?”
“是!你是英勇了,成了世人眼里舍身就義的英雄!在戰場上傲骨錚錚……但也正是因為你這樣的‘英勇’,你讓一個家散了。”
“但凡當日/你能留下,但凡你當時懦弱一點,也不會把命丟在這冰冷的山谷之中,留我一人帶著對你的思念凄苦而活!”
“我真是恨死你了……恨死你這個蠢蛋,從來都是一根木頭!把家國大義和責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,甚至比我都重要,卻不知道惜一下自己的命……”
任氏的話,就像刀子狠狠扎在眾人心口。
曾經的年輕夫妻有多恩愛,此時的淚水就有多猖狂。
面對昔日的丈夫,難道她們心底就沒有一絲恨意么?
怎么會沒有呢?
她們的夫君把大義看得比命重要,比她們重要,比這個家重要,就這么慷慨赴死去了。
可曾想過,她們這些身為妻子的會心碎?
可曾想過,她們這些身為妻子的沒有那么偉大,在看到夫君的遺體時會覺得夫君為國捐軀,死得其所!
看著夫君已經冰冷的身體,想到日后沒有依靠的日子,她們心里只有無盡的悲傷,以及對前路的迷茫與絕望。
這些事情,她們的夫君知曉么?
理解么?
知道她們只愿夫君活著么?
眾人聽著任氏的哭聲,心也跟著碎了一地。
狹小的帳篷里,又充斥著哭泣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任氏仿佛哭夠了。
她伏在夫君身上,低低啜泣:“方才那些話,做不得數,你就當我瘋了,胡言亂語。”
“我曾經覺得你懦弱,不堪大用,也只能做個小文官混吃等死,庸庸碌碌地過完這一生。”
“但是,我錯了,我的阿璋是個英雄,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,我為你自豪……”
“我恨你讓我失去夫君,年紀輕輕卻成了寡婦,但我也為我的夫君,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而驕傲。”
“如果有來生,千萬不要投身于亂世,你一定要好好活著,就算一輩子沒有什么大作為也沒關系,好好活著就好。”
“好好活著就好……”
說到最后,任氏泣不成聲,悲傷令她失去了言語的能力。
該說的話,都被任氏說了,幾位嫂嫂也只是跟著流淚。
把對夫君的怨恨,對夫君的不舍,還有對夫君的滿腔愛意,統統化作眼淚哭出來。
“父親……”
“夫君……”
“……”
然而在這一片哭聲中,俞皎要顯得較為平靜。
不是不傷心,只是這傷心之中,摻雜著濃濃的無助。
她和阿瑜歷經艱辛走到一起,在接到陣亡的信件之前,他們的房間都還掛著“雙喜”。
比起其余的幾位嫂嫂,她是和夫君相處最短的一人。
以至于,她現在想要埋怨夫君,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始埋怨,想要追憶曾經幸福美滿的夫妻生活,她都不知該從哪里追憶。
畢竟,她還只是個新婦。
可是,她的夫君就這樣沒了……尚且還未找到遺體。
“父親……”
“夫君……”
“……”
白明微放任自己隨著嫂嫂、妹妹/痛哭一場,但最后還是擦去眼淚,準備安排這一日的行程。
尚未開口,風輕塵卻在喚她:“小姑娘,過來一下。”
白明微頷首,眼里再無慌亂與無措,她如往常一般走了過來:“風公子,何事?”
風輕塵道:“我接到消息,北燕有一隊人馬正向陰山趕來,人數不多,但卻帶著火油,如今正準備攀巖而下,來到這陰山谷中。”
“火油?”白明微頓感不妙,“這是要做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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